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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的歌声

作者:新梦 图:兔子

二、约束的雏鸟

这儿村里人管叫萤火坡。萤火坡里躺着先人的灵魂,一眼望去,一堆堆石头拱出黄土地,王妈带着初秋踱步在小路上,如两片轻盈的叶子,向着朝阳始出时的微光,一前一后,小路上,少有花草,石头叠着,隐隐的藏着时光和岁月的秘密,厚重的感受不到生气,这样的静轻轻抓住清晨,相吻合一起。

王妈提着用细青竹编的篮子,篮子里装了厚厚的纸钱,自家粮的白酒,一打炮竹以及昨晚烧的肥鹅。村子里上坟习俗,”送三灵”,一灵,就是印了地狱通衢的黄纸钱,人死后到下面去了,那里还有一个世界,用的就是黄纸钱;二灵,自家粮的白酒,这酒得是自家酿的,因为人死后在下面冷,喝自家的酒,暖身子,就记得保佑上面的家人了;三灵,就是鸡鸭鹅,老人说,地府里没什么吃的,净是些渣滓货,亲人惦记这送点鸡鸭鹅算是给他们饱餐一顿了。而此刻王妈却没有把心思放在“送三灵”上,不时的回头拿眼瞅初秋,初秋一直低着头,跟在王妈后面,怯怯的,小小的。她默默念叨着,诅咒着自己的这张嘴。

“初秋啊,一会儿见着你娘了,就跟她说你过得很好,省的她在下面惦记,知道吗?”

“哦。”初秋怯怯的,眼睛又开始红了

“还有啊,一会儿烧纸钱时,去找根棍子把纸钱盖着,这附近都是坟堆, 风一吹,钱吹到别家坟前,你娘就收不到钱了。”

“哦,这样啊”

... ...

月亮的歌声

王妈一路上絮叨着,指东指西 交代初秋,其实她心里清楚,说这些是为了给初秋散散心,人活在世上,爱家里的每一个人,可人走了后,那种扯不开的情感必然还在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连着,后辈儿孙们可能还是满脸茫然的对着这个世界,在生命路上一步一步摸索着,如同雏鸟般,王妈不想给初秋的生活留下影子,一个不大懂事的娃能够承受多少,初秋爸是个粗人,又不懂得照顾娃儿,初秋娘走得早,老天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,净做些没道理的事儿。

山路渐渐引入一个大躺坡时,王妈说到了,初秋望去除了石头,就是纸钱香火残留的痕迹,阴森森的没有生机,一看到这初秋心里连打了冷颤,身上起出冷水浇身般的寒栗,当意识到母亲还躺在这没生气的地儿,眼泪就划出来了。王妈探着身子往前走,扫着石头上刻的名字,一个一个的认,有的上面长了青苔,王妈就用手抠了认,初秋一直跟在后面,帮她提着篮子,终于,王妈在一块黑白色斑点石头前停了下来,“来,初秋,你娘就躺这儿,你要记得这个地方啊.以后你长成汉子了,就要一个人来了。”王妈唤初秋过来,从少年手里接过篮子。

“恩,我以后要常来看娘。”初秋拿袖子擦着泪珠儿。

王妈 拿脚在地上蹭蹭,指着一块地方,“初秋啊,在这儿跪着."

初秋一屈腿跪了下去,看着面前黑白花斑石头。在一些不可深刻的日子里,也许他坐在自家的草垛上,也许是在父亲喝醉时,也许是一个人看月亮时,这个人总会萦绕进脑海,每次拽着父亲的手说想看娘,父亲总是偷偷一个人蹑手蹑脚离开,后来,无可奈何了,就告诉初秋娘去世了,初秋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,那时,小小的他还不懂,握着一双粗糙的长茧的大手指,一步一步看日落。后来,大一点,懂了娘再也没办法见到了,父亲去上坟总是一个人去,默默地,悄无声息的不让初秋察觉,拖着长长的脚步回来时,把初秋抱的紧紧的。

“爹...你怎么哭了啊。” 小初秋小手滑到了男人的眼睛上,轻轻地擦着。

男人握着那双温暖的小手,坚定了明天。露出一口黄焦牙,衬着有些浑浊的眸子,风吹着泛黄的衣服,摇摆着一对影子。

而此刻,王妈正在忙着弄三灵, 白酒的清香和烧鹅的肉香混之在一起,而在初秋心里却弥漫着又酸又哭又涩的味道,王妈掏出酒壶,往石头边撒了三圈,“英红啊,初秋来看你了,知道你在下边冷,送点白酒给你暖暖身子,”继而转过身子,“初秋啊,磕头。”

初秋手摆地上,敦实的磕了起来.

“记得要磕九个啊。”

少年不说话,心里默默数着。

“英红啊,初秋在上面好的很,你别惦记,去跟阎王爷求求情,早日找个好人家投胎,上辈子你也受了不少苦,阎王都记着呢,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
初秋 可不这么想,娘万一投胎了,就不在下面惦记着他了,想到这里,泪珠又流出来了,单单的身子里空空的。

太阳渐渐升起来了,正值伏节天气,太阳一出来就晒得燥人, 王妈从袖口扯出花布手绢,擦了擦额头,又麻利地扯出肥鹅,撕开上面包着的油腻腻的纸片,放在石头前,“知道你在下面没吃好的,那里的东西也不干净,净是些骨头渣子,今儿给你送好吃的来了,你就趁着酒,把这鹅下了吧。”肥鹅放在石头前,一动不动。

“这样娘就可以把鹅吃了吗?”

“恩”

初秋盯着鹅,鹅依旧一动不动。

“磕九个头,有什么话现在快说出来,你娘在看着你。”

“哦”少年又开始敦实的磕头,尽了苦涩心里 ,说不出话来,他知道在那些想念日子里,他把话都说了,娘也一定听见了。

王妈已经开始在烧纸钱了,一摞纸钱被放在石头叠起的凹处,伏节天,干燥,点燃后就猛地烧成一片,王妈捡起路上扳断来的的生竹棍,压在上面,又拿出花布手绢,擦了擦汗,在一旁喘气,初秋望着她,双腿还在地上跪着。

“再磕九个就可以走了。”王妈拿手绢拍拍身上的灰。

初秋磕完后,起身时感到一阵痛觉,跪的时间长了,膝盖痛麻了。

“英红啊,我带初秋走了啊。”王妈拉了拉旁边望着石头发愣的初秋。

少年回头望了望,跟在王妈后面,步子有些趔趄。

伏节天气,太阳半升头,就暑的逼人。王妈扯开补子迈得很快,边诅咒着要人命的天气,初秋趔着身子小跑着,跟着她的步伐。当山一边的村子越来越清晰的扯入眼前时,步子才慢了下来,回头看初秋,趔趄着喘气。“诶呦,娃儿,走不动你跟王妈说啊。”说完把手绢塞进袖口,身子弯下来,“来,上来。”

初秋抱了上去,趴在王妈背上,一瞬间,闻到了久闻却又疏远了好久的味道。

到了村口,王妈把初秋放了下来,“丫蛋的,你可把王妈给累死了,你先回家看看,一会吃午饭时我来叫你,”

“知道了,王妈,”初秋趔着步子往村尾走。

“你腿怎么了?”

“跪疼了。”

“唷,那先去胡老爹那儿上点药。”王妈搂上初秋的裤子,膝盖红了一片。“诶哟,丫蛋的,都红这样了,怎么不早跟王妈说啊。”

初秋手扯了扯衣服,操到身后,不说话。

胡老爹是村里的郎中,家中堆满了草药,村里谁病伤了,几副草药,就药到病除,老人也不收钱,村里人也朴实,有点好吃的,都会请胡老爹去,胡老爹也不客气,这样一来,两边都觉得踏实。

王妈带初秋到胡老爹家时,老人正躺竹椅上悠闲地挥着蒲扇,“阿叔,给初秋看看脚社。”王妈搂起初秋的裤子,指着红紫色的地方。

“哟,初秋啊,”老人不紧不慢地起身,走到初秋身旁,拿手摁了摁伤处,初秋拧着眉毛叫了起来。

“别叫,爷爷再给你看伤,这么不晓事呢。”王妈碍着脸赔笑。

胡老爹只看了一眼,“没事儿,伤的微,你们先回屋,一会我开点草药送来。小狗蛋,这么熊,伤了吧。”

“不要你瞧,你个骗人的坏老头。”初秋嘟着嘴巴往外走,心里想着狗尾巴草的事,却被王妈一把拉住扯了回来。

“丫蛋的,怎么讲言语的,再这样让你吃鞭子。”王妈听得火大。

“谁叫胡老爹骗我,狗尾巴草里面根本没毛狗。他是个骗娃儿的臭老头。”初秋死认理不放。

“臭狗蛋的,还敢这样说,看我不揍你。”王妈把初秋一抬,往家里扯,胡老爹上来拦,可王妈,碍着脸面,非要揍初秋,终是没拦住。初秋在王妈背上嘶喊着大叫,老爹勉强着无可奈何,就跟在王妈后面,王妈正因为失了脸面怄气,头也不回。胡老爹跟了一半路,想这不是办法,回家配药去了。

王妈扛着初秋往回走,村子人都探着头瞧,王妈更觉得失了脸面,脸燥得通红,加上天热,一肚子气,恨不得把初秋摔在地上。回到家里,七子出来接,王妈也不理会,把初秋往地上一放,就着赶鹅的木条使劲抽,边抽边骂,初秋围着跑,王妈死死的不放。七子吓得在一旁不敢出声,小年纪的她从没看娘发脾气。打了好久,骂得嘴里尽是泡沫星子,初秋疼的大叫,又哭的说不出话。王妈也倦了,把木条一扔,回房去了。

初秋见状冲了出去,七子跟着边跑,边唤他停下。

伏节天,少年心中又热又痛。

三、小小的小小

阳光灼干了了眼泪,沾满泥土的小脚丫踩开了一地的斑斓,散发一份扯开心扉的疼,风将树叶吹得很轻,一摇,一摆,轻如脆弱的小小步伐,心一燥热,蔚蓝蔚蓝的天空就开始下雨了,一滴,一滴,滴在身体最深处,在初秋的眼睛里,这场雨,整个世界都无处可以躲避。他如同一匹受挫压抑的马开始奔跑,奔跑,到所有的一切竭力摆脱。

“初秋哥,你快停下,”七子得小脚步追不上已经跑了好远的背影, 村子里你来我往之间立马多了夸张的眼神,很是招人眼目,吃饭的,扛着锄头的,缝衣服都躲在附近人家里避雨。七子都已近完全淋湿了,常妈一把把七子扯了进来,七子想扯开常叔的手,加快脚步,但身体却停在原地,僵僵的,初秋留下的一点一点片影慢慢顿失在雨水中。

“初——秋——哥——,”七子大声叫唤,“初秋哥跑了,常妈你快去找他。”

“啊。”常妈扯开挂在梁上的雨衣就冲了出去,常兴跑过来给七子擦雨水,大伙拢过来问道情况。

常奶奶把常兴的衣服找了出来,唤着七子穿上,衣服大了点,七子娇小的身体缩在里面发抖‘,眼眶红红的,分不清是流过雨水还是泪珠。大伙挤在一旁安慰七子,平楼青舍雨雾里,雨,是忧伤的眼睛。

七子啜啜泣泣的,“娘发了好大脾气,打了初秋哥,初秋哥就跑了,下这么大雨,初秋哥要是伤了怎么办啊?”

“没事的,小七,我娘已经去找了,初秋一会儿就回来了啊,现在啊,把身上弄干啊,不然咳了就又要麻烦胡老爹开药了。”常兴拿毛巾卷住小七的头发,大家都来说了几句,安慰一下七子,其实在大人们的眼睛里,这没什么大问题,娃闹脾气了,有人去寻了,就没事了,只是看着七子流眼泪,大伙不忍心罢了,所以来哄两句。常兴是个大姐姐,比七子和初秋都要大,常兴经常带着初秋和七子玩,初秋爱看天边变化莫测的云,七子爱摘小野花,插在她最心爱的帽子上,那顶帽子是王叔从外面镇上带回来的,七子很爱惜,出去玩的时候,总戴上上,阳光下的七子像个小公主,初秋和常兴牵着她,一起玩到日落。

不少人都顶着雨回自己家去了,七子望着外面的天空,灰蒙蒙的,仿佛承载了太多的伤心,但七子不懂,娘为什么要这样发脾气。常兴在她身边坐着,看着她。

“小七,现在告诉姐姐我,初秋怎么了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娘今天很早就和初秋哥出去了,”

“去哪儿了啊?”

“萤火坡,说是给初秋娘送纸钱,可后来回家时,娘就开始打初秋哥了,然后娘打完了,就回屋了,初秋哥就跑了,我赶也赶不上,后来就下雨了,初秋哥也不停...”七子说着又开始啜泣了。

常兴拿毛巾给七子眼眶擦了擦,“没事的,初秋一会就会回来的,一会雨停了,我和你去看看你娘。”

“恩。”雨声隆隆,风刮得雨滴作舞。

一大一小的孩子,依偎在一起,望着天空。

这是夏日的一个傍晚,雨匆匆来,停驻了好久后,停了。

常兴牵着七子,踏在泥泞的路上,在广阔的天穹下,夕阳给大地撒上了一层金边,瓦檐还在滴水,一点一点,融在这个世界的心里。

七子一边想着娘,一边想着初秋,黄昏十分神秘,像罩了层面纱,小小的视线里熹熹微微,奔放的夏天褪去了燥热,在淡淡里升华,和落日的动作接上轨迹。

在离家不远的葡萄架前,初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却显得佝偻,身体打着疲惫的记号一摇一摆,在湿的的彻彻底底的身体上,还有被割伤的痕迹。

“娘。”七子一把冲过去,泪珠像止不住心疼喷涌而出。

“王妈,你怎么了。”常兴看着王妈的样子,脸已经划伤了,身体通透的被雨水浸透,在浑浊的眸子里,看得出焦急,一下狂热的夏天此时寂静无声,将王妈的脆弱看得一览无余,那个善良的女人在夕阳下显得无比苍老。

“初秋这娃回来了没有啊?”王妈看着两个孩子,费尽力气干干的掏出这句话。

七子扶着王妈,她不愿见到娘最压抑受伤的样子。

“王妈啊,你别急,我娘那时跟在后面去找去了,刚刚雨大,肯定找到后在哪个地方多雨,一会儿就会回来了,”常兴也过来扶王妈,“王妈啊,我们先回家,你身体受不得这样折腾。”

“真的,是这样的吗?那初秋他,他一会儿就会回来对吗?”王妈咬着青紫的嘴唇。

“恩,”常兴说着心里一阵绞痛,于是在心里轻声默念,初秋你一定要快回来啊。

“那就好,这娃啊,命其实好苦啊,怪我,不该打他啊。”王妈浑浊的眸子流下了几滴老老的眼泪,眼泪滑到地上荡的很沉,很沉。

平房里,王妈临时找出来的被子里止不住的咳嗽,常兴和七子守在一旁。

“来,娘,喝口热水吧。”七子抱着缺了瓷角的杯子。

王妈颤颤巍巍的接过杯子,却颤颤的拿不稳,杯子像个顽皮的球,从王妈手中滑落,跃到了地上,散开出一地的水花。

“娘——”七子一把上去抱住王妈。“你怎么这样了,娘你快好起来啊。”

常兴捡起杯子,默默走到一旁,又换了杯水。“来,王妈,我喂你喝。”

王妈张开嘴喝了一口,屋外传了了一阵脚步声。“快,去看看,是不是,是不是初秋回来了。”王妈顾不上喝水,唤着两个孩子。

进来的人是胡老爹,提着拿荷叶包的鼓鼓药,“诶呦,这是怎么回事啊?"老人放下药,走过来,”娟啊,你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啊。”

“叔啊,你看见初秋没,”王妈看着老爹,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。

“初秋啊,没有啊,我下午不是给初秋配药啊,天公下午发脾气,闹了一下午,我都在家,没看到啊。”

王妈眼里闪过的希望又消失了。

“到底是个么司事啊?”老人看着无比失落的王妈。

常妈是一个人回来的,王妈看到常妈时,从床上咕噜着爬下来了,孩子和胡老爹赶紧来扶。

“云翠啊,你见初秋没啊。”王妈扯着常妈的手。

“娟啊,我听小七一说,就跟了出去,这娃跑得太快,过了一个股子坡,就不见影了。时候逢着雨猛,我就停了一会儿,再去找的时候,就找不到了娃了。”常妈看着王妈模样,心里倒不出个痛快,像是一百个不舒服压在嗓子眼上。

王妈瘫在了地上,大声的嚎,“这叫我怎么办啊?初秋爸临走时把初秋交给我,现在娃儿要是出事了,我怎么向他交代啊,初秋是苦命的娃儿,我的个干儿啊——”

常妈说不出话来了。

“娟啊,叔去把你问问啊,你莫急啊。云翠啊,你和我一起,附带去我家给娟儿抓点药。”

“叔啊,你一定要问问啊。”

其实胡老爹现在也有些自责 ,当初没开狗尾巴草的玩笑,初秋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。老人离开时面色很沉重,常妈跟在后面,紧紧地挎着步子。

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,房间里的王妈满目憔悴,常兴和七子守在一旁。

七子想着那个经常背她的少年,在太阳下奔跑的样子... ...

常兴在外面做饭。

老爹和常妈也没有回这儿来。。

王妈望着窗外,焦急的等待着,黑黑的夜晚没有星星,也没有月亮。【未完待续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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