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录 首页 连连故事

卫风·氓

作者:容止兔子小车陌颜陌路 图:懒树

蚩蚩,抱布贸丝。匪来贸丝,来即我谋。送子涉淇,至于顿丘。匪我期,子无良媒。子无怒,秋以为期。乘彼笑载言。尔卜尔筮,体无咎言。以尔车来,以我贿迁。桑之未落,其叶沃若。于嗟兮,无食桑葚!于嗟女兮,无与士耽!士之耽兮,犹可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。桑之落矣,其黄而陨。自我尔,三岁食贫。淇水汤汤车帷裳。女也不爽,士贰其行。士也罔极,二三其德。三岁为妇,室劳矣;夙兴夜寐,靡有朝矣。言既遂矣,至于暴矣。兄弟不知,其笑矣。静言思之,躬自悼矣。及尔偕老,老使我怨。淇则有岸,则有泮。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!

卫国的一个小村庄,有一户养蚕卖丝的人家,家中女儿正是豆蔻年华,上门提亲的媒婆真是快要把门槛都踏平了。那天,一个后生自己抱着匹布,上门来换蚕丝。

年轻的女子已经能帮家里很多事情了,她来到自家店中,准备接过男子手中的布匹。不料那布匹却像生了根一般,怎么也拿不动,女子疑惑地看向那布匹的主人,只见他双眼笑得如夜空中的星星,只是盯着自己看,刹时,女子一张俏脸变得绯红。

他是喜欢我么?女子悄悄问自己的心,心回复自己的,是擂鼓一般的拼命跳动。

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更红了,想要逃避,但布的那端却被少年紧紧的抓住,“真是羞死人了!”女孩心想。她又使劲拉了一下布匹,狠狠的瞪了一下少年。少年 感受到女子看想自己的眼光,立马松开了手:“对……对不起啊,我是来换蚕丝的。”他心里现在比丝还乱,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。


她接过布,说要去找应该换给他的丝,就走进里屋去了。她找好了丝,却不拿出去,只偷偷从窗后看他。看着他那手足无措的傻样子,她忍不住偷偷地笑。

一刻钟过去了,他在屋外不安地等待,看着屋内隐隐约约的身影,心里的一个念头却越发坚定起来。

半个时辰过去了,她抱着丝团缓缓走出,他的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许多,勉强定住了心神,他紧握着自己的双手,轻声道:“如果,我想娶你,你可愿意?”

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瞬间燃烧起来了,脑袋里有无数小人跳来跳去,叫嚣着:“答应他!答应他!”她明白他的心意,他已经来过不下六次了,每次他来,自己都会欣喜好多天,而又盼着他下一次的出现。

可是,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,他值得相信么?

他耐心地等着,似乎过了很久很久,听到她说:“我愿意,不过,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。”

“你且说,只要我有,只要我能,我都会答应你。”他急切而诚恳地说。

“那好,其一,你不能对我撒谎;其二,如果有一天,你没有如今这么喜欢我了,请你告诉我;其三,我要的是明媒正娶。”

男子想了想,点点头:“你放心,此生若负你,我愿受天打五雷轰。”

两人共通心意,霎时间觉得彼此再无缝隙。他言,君当为磐石。她说,妾当作蒲苇。每一对相恋的人都有着这样的渴望,渴望蒲苇韧如丝,渴望磐石无转移。


日渐西斜,少年抱着换来的蚕丝,要离开。

女孩听后,说:“这边的路不好走,你迷路了怎么办?我送你到淇水!”说完脸刷的一下红了。

怎么会迷路呢?这条路少年在心里不知道走了多少遍。

他呐呐的点点头。二人相携出了门。

淇水汤汤。

“到了,你要走了吗?”少年挠了挠头,看着鞋尖问道。

女子不说话,她觉得她的心都要被这水给浸透了。

“今天的水好大……”看女子没有说话,少年鼓起勇气,拉着她说。

“今天水好大,我送你到顿丘吧!”女子慌乱的说道,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,顿时手足无措。

“走吧。”他急切地说,仿佛怕她反悔。心里却是欢喜的不得了。


不管再怎么慢,也还是走到了顿丘,天色也已变暗,她知道不能再送下去了,他也知道。

再怎么依依惜别,现在还是要各自回家。

她看看四周,眼神游移,不敢看他,却又鼓足了勇气说:“快点请媒人来正式提亲吧,秋天……秋天有个好日子,可以……成亲。”说完,脸红的要滴出血,心却快乐的像是要飞起来。

他的双颊也是一红,他懂她的意思,每天都有人以各种借口去她家里串门...若是迟了,怕会永远错过。

这种感觉真好,他们都默默地想。“不过,以后一定会更好的。”两人心中所想,竟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,末了,均是一愣,而后付之一笑。


三天后,少年家中长辈来到了女子家中,说要为家中独子提亲。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
她的父母还是不愿意吧?听说他家中一贫如洗,惟独人品是方圆数里出了名的。所以,她信他说过的话,也愿意为了他恼怒父母兄弟。

“等秋天到来的时候,我就是他的妇人了。”她想。于是微凉的夜里,她常常会在梦中笑醒,即是夏日的暴雨,也吹不散心头那甜蜜的期盼。


氓之蚩蚩

这个秋日,似乎比往年来得晚了许多。女子算着日子,还有半个多月,心里暗暗嗔怪:自从婚期定了之后,他就没来过自己家中了,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缠住了。

还有十天的时候,少年托人约她:三日后复关相见,却粗心地没有说明时辰。

相约的那一天来了,前一天夜里,她合衣而睡,听到鸡鸣的第一声,就起身溜出家门,一直走到复关附近,天才微微亮了。她坐在路旁石头上,翘首期盼,盼着能看到 熟悉的、令自己心跳不已的那个身影。时间缓缓流过去,饥饿、疲惫令她感到一阵委屈,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,凭什么我要在这里等...


路人望着忧伤委屈的女子,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安慰了两句,纷纷走开。

而直到傍晚时分,才看到他一路小跑过来,她略一迟疑,破涕而笑,赶忙迎了前去。他递过水,满脸的歉意: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你等了很久了吧。”

她却违心地道:“没有,也是刚到。”

他说:“今日我父母去求了神仙,我们...成亲那天,大吉。”

看着他雀跃难隐的样子,她所有的委屈都抛之天外。最终只说了一句:“真好。”末了又说:“那天,我等你来...”

他说:“好。”


扑细粉,点朱唇、贴簪花、理红妆。母亲将嫁妆一件一件的往箱子里塞,转头一个人默默的流泪——这少年可是女儿的良人?

“娘,你看我穿这嫁衣好看吗?”女子欣喜地提起裙子,在母亲面前转了个圈。两靥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。

“好看。好看……”母亲收拾了一下心情,笑着对女儿说。然后又去收拾嫁妆。

她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让女儿带走。


喜鹊叫了三声后,少年驾着马车从村口驶来。

平日里总是粗布衣裳他今天也着了见锦服,胸前带了多大红花,显得精神多了。

下马后,少年快步走到女子的闺房前。轻轻的敲门。

“我来了……”他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。

“吱呦……”门开了。门后是面如桃花的新娘。

两双手紧紧的握住,仿佛一生一世。
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,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……”在村中人们祝贺的歌声中,他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马车。

车后面的嫁妆有整整的三筐,羡煞了旁人的眼。


祭拜天地、行合欢礼、入洞房。他的明媒正娶,她的一世倾心。

他们再次许下誓言:

此生不负君之恋

此世不负伊之愿

今日即定三生约

黄泉碧落永相伴


清苦而快乐的日子飞逝而过,她一心一意要做个好妻子,在两个人的努力之下,家中光景也一天天好转。

然而,两年多过去了,她却发现,他变了,原来的温柔体贴像是一场梦。他有时接连几天不回家,还常常把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带回来住,最过分的是,有一天居然打了她。


重重的一巴掌,让她如同掉进了地狱;曾经的家,变得让她忧心、畏惧。

男人都是一样的。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,可是若要自问:“你后悔么?”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说:“不后悔。”她爱他啊,像爱自己一样爱他,不,或许比自己还爱。她把自己最单纯最青涩的少女时光都给了他,如今要她收回付出的一切,她做不到。


门前的桑树叶子长了又落,明年还会再长出来的,可是,再长出来的,还是今年的叶子么?


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个月,有一天夜里她说:“我想回家一趟。”他沉默不语,心很痛,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:“回家就回家,跟我说什么?明天就遣你回去,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。”

安静的夜晚,她的抽噎声格外清晰。他心一横,毫不费力地拖起她瘦弱的身体,往门外拉去:“哭什么哭!现在就回去!”

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,恍然醒悟。

莫哭,莫哭,不值得。她告诉自己,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昔日的家,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。


她这次真的走了么?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中,躺了下去,大病一场。

她的美丽、温柔、勤劳、坚强,他何偿不知道,又怎会舍得如此对她,怎会冷眼看她遭受兄弟的嗤笑?可是他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...


三个月以前,村里有个贵人路过,彼时她正在家门口摘桑叶,粗糙的青布衣裳也无法遮挡她的柔美光华,贵人盯着她看了许久,派身边的剑客来家中说,看上了他的娇娇,要重金买走,问愿不愿意。面对那剑客毫不掩饰的轻蔑神情,以及他随时准备出鞘的长剑,他不敢说不愿意,却也无法说出愿意。嫁给自己,她吃的苦头已经足够多了,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,倘若就这样像被当作布匹一样卖掉,从此前途未卜,飘零辗转,自己怎么对得起她,怎么对得起当初的誓言?

剑客一句话也没有多说,转身离去,片刻却又返回,行动间居然带了一丝恭敬:“公子说,许以夫人之位。若是还想考虑,一年之后,公子还路过这里,到时就不是你说了算了。”

他颓然坐倒在地,耳边仍然回响着”夫人之位“四个字,他虽没见过大世面,却也清楚,夫人之位意味着什么。意味着她今生都不必再受如今之苦,意味着她将得到无上的尊贵;况且,今日是这位贵人,明日或许是另外一个贵人,不论是谁,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,而夫人,却永远不会受到如货物买卖一般的羞辱。

他突然很想追上去说:“我愿意。”然而贵人的车马已经走远了。

如今,她果然有了决绝的心思,那么,离别时,想必也不会太伤心吧,他想,只要她幸福就好,如果上天要惩罚自己,他也是不会埋怨半分的。

【结局一】作者:兔子

贵人来过一年之后,果如那剑客说所,再次登门询问。

此时的他,比起一年之前简直判若两人,衣衫邋遢,面须不洁,浑身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。那剑客远远地扔给他一袋钱币,冷着脸问:“人呢?”

他说:“回自己家去了。”

剑客又问:“何地?”

他没有说话,心想,要是我不说,他会不会杀了我。旋即又想,倘若自己死了,说不定她就不能成为夫人了。

这时剑客看他不说话,蓦地拔高了声音:“何地!?”

他叹了一口气,指着她走时的方向:“至顿丘,过淇水西,就到了。”

剑客想了想,大概觉得人生地不熟,要求他带路,否则便刺死他。


于是,他在前面走,剑客用剑抵着他的背,马车在后面跟着,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他心底的那个女子家中走去。

他恍然回想起,大约三年前,也是这个时节,他陪她回娘家的情景,那时,云很淡,风很轻,那时,他们眼中只有彼此,心中亦只有彼此。

现在呢?他的心中还是只有她,她会怎么想,估计已经伤心透顶了吧。他自嘲一笑。


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,他们还没看过几个贵人,还是坐着马车带着剑客的贵人,这次,听说贵人是来寻一个娇娇的,只是这个娇娇,三年前已经成了他人妇,莫非贵人不知道?

氓之蚩蚩

“诶,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是谁?好像是...”人群中一个老妇人指着他自言自语。

“好像什么,那分明就是。听说几个月前娇娇已经回自己家了,可怜的孩子,大半夜涉水回来的。”另一个老妇人说。

“要我说啊,这天下的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,那么好的妻子不珍惜,现在后悔了吧,娇娇要是被贵人带走了,那他还有颜面活着吗?”

“对啊对啊...”

他一言不发,默默地接受了周围一切议论声。


她的兄弟把瘦弱的妹妹推出人群,送到贵人的车马前,她与他擦肩而过,陌生得仿佛路人。不,她甚至还对素未谋面的剑客笑了一下。

贵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娇娇,给了她父母兄弟一些钱财,他们都明白,这可能是永别了。然而父母兄弟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,不约而同地,对那个蓬头垢面的领路人视而不见。


临走,贵人问她:“可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

她想了片刻,说:“有一句话要给他说。”她指了指恨不得遁地隐形的他。

贵人笑了笑,一幅了然的样子,说:“好,我等你。”


她缓缓走到他面前,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,离他还有一尺的时候,她轻轻地问了一句:“一年前,你怎么就知道我更愿意跟着贵人?”

说罢,再不看他,转身上了贵人的车。

只留他一世沧桑落寞。

【结局二】作者:小车

淇水汤汤。坐在船上,她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。三年来自己勤勤恳恳,操持家务,侍奉公婆,敬奉兄弟,没有说过不合礼仪的话,没有做过违背妇德的事。两人之间虽不如结婚初时的甜如蜜,也是相敬如宾,举案齐眉。她相信,他们彼此还是相爱的。可是就是最近几个月,男人突然变得脾气乖张,为所欲为,朝秦暮楚,三心二意……

往日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耳边响起,她的心也一遍一遍的被割裂着。

这究竟是为了什么?


以下堂妻的身份,女她回到村中。

村里人的指指点点,父母的唉声叹气。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。

最让她痛苦的还不是这个。

她听说,男人终日酗酒赌博,在街市上打架斗殴,被关进了牢房。

她听说,男人从牢房里出来了,他又娶妻了,是一个卖肉的寡妇。

她听说,寡妇很凶悍,男人也不遑多让,两个人经常在乡亲邻居面前打得不可开交。

……

这真的是她认识的男人吗?那个木讷的,不善言辞的少年去哪了?


父母开始忙着为她张罗新的婚事。这一次,不再是媒婆踏破了门槛,而是父母舔着老脸去找人家。

她都感到羞愧。

有时她好恨,她恨男人,自己的悲剧是男人一手导演的。


半年后,她将嫁给一个砍柴的农夫。就这样嫁了吧,她想。可是男人却偏偏出现在她的婚礼上,他盯着她,双眼感觉都要滴血了。

男人还喜欢她吧!她心中有点小小的欣喜。

带我走吧……带我走吧……

男人并没有带她走,带走的是本应属于她的婚礼。


过了两个月后,她又要嫁人了。这次,是一个鳏夫。

这次即使男人来闹,她也不想理睬了。

男人来了,他背着一把斧头,指着可怜的鳏夫吼道:”你想娶她吗?那你先杀了我。”

她的心好冷。
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是你休了我,现在又不依不饶的做什么!”她非常生气,也非常伤心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不管怎么样,你再等等,再等四个月好吗?”男人用祈求的神色看着他。

她的婚礼还是没办成。

没有人愿意再娶她了,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她有一个凶悍的前夫,注定要折腾她一辈子。


漫长的四个月终于在闲言碎语中度过了。

这天,剑客依约而来,只是身着缟素。

“公子前段时间意外去世了,这是给你的赔礼金……”剑客说罢,掷出一百金,转身离开。

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报应阿……这才是报应不爽阿”他对着天大喊起来,继而伏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
倾刻,他恍若惊醒般爬起来,向女子家奔去。

等我,一定要等我,我们从头开始。

他如四年前一样敲开女子的家门,可是迎接他的却不是她,而是她年过半百的父母。

“她在哪?我要见她。”他立马跪在了二老的面前,紧紧地抓住他们的衣服。

两位老人嫌恶的看着他。“你还没折磨够她吗?”

“不,不,我是来迎娶她的,你们不知道…………”他一五一十地对老人说了所有的事情。

老人深深地看了他几眼,转身拿出一一卷竹简。

“你自己看吧。”她的父母说,“昨天来了个侍卫,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。她已经知道了。”

他疑惑的接过竹简,忐忑不安的慢慢展开。

竹简上写着一句话:You give is not what I want。

原来她知道一切后,心中涌起一阵悲凉,对于男人,她已经无爱也无恨。

她出家了,青灯黄卷,了此残生。

Top